第(2/3)页 清晨的风绕过旧学府的廊柱,带着昨夜灯油的微甜味。 廊下的地砖还冷,薄霜被脚尖踩碎,碎裂声轻得像小孩叹气。 朱瀚比鸡叫晚了一刻钟到,衣襟收得整,手里拎着一柄旧竹尺。 他把竹尺平平放在桌边,指尖敲了两下,像给自己定拍。 朱标早来了,手里捧着热气腾腾的包子,见他不吃,便塞到他手里:“叔,先暖一暖肚子。今日肯定更热闹。” “热闹也是拍子。”朱瀚笑,咬一口,芝麻和葱香在舌尖开,“拍稳,人就散不乱。” 红绳在晨风里斜斜晃,昨日孩子们加的一小段被白榆重新理直,绳节打得实,摸上去像一颗扣在心上的结。 木牌上用炭写了三个字:“一尺半”,字不俊,却沉着。 竹棚下,桌板被擦得泛亮,凳子多了两条脚,被王福加了夹榫,再坐也不晃。 人一拨拨来了,有新面孔,也有昨天站过三十步的。 石不歪猫一样半眯着眼,手里捏着一颗枣核,谁一急,他就用枣核轻点桌面:“停。” 那一点比一声大喝更有力。 陆一丛照例把鼓压在桌脚,自己深呼吸,眼皮不抬,像在守一个看不见的拍子。 顾辰背着小板,板上只有线,偶尔抬头,眼里有光,却不抢话。 沈老把二胡搁在膝上,就像把一口井搁在心上。 第一个走到红绳前的是一位老木匠,背着半截拆下的门扇。 他的徒弟紧跟其后,耳根子泛红,拎着一袋木楔。 两人一前一后,在红绳前停住。 老木匠先摸绳,手掌粗,绳被他摸得更亮,他开口:“王爷,我们师徒今日分个‘牙口’。” “说。”朱瀚指了指中间空出来的一尺半。 老木匠把门扇靠着桌脚,声音却不高:“这小子跟了我六年,手不差,就是性子急。我接了城隍庙的活,他做了半扇门转,偷着把榫改细了,说轻点关得紧。我说不行。他急了,把余下的料都削了。改细榫是巧,可庙门开关频繁,年月长了就松。他不服,说我老了。” 徒弟粗声插嘴:“我不是说师父老,我是说——旧法也得看地方。他们庙门这回换的是内门,平日不常开。细榫它好看、轻巧,客人喜欢。我只问一声:我们手艺卖给谁?你说卖给规矩,我说卖给人。” 两人说到这儿都止住了,眼睛却发硬。 王福从凳上挪了挪,盯两人的脚背。 两人脚距红绳不到半寸,却没越。他咂舌,小声道:“有板。” “你们来找的是‘牙口’?”朱标把手里的纸包挪到一边,“是分那一口气,还是讲这一口咬合?” 老木匠愣了愣,徒弟也怔住。 沈老低低拉了一下弓,弦上冒出一丝细音,像刮过木屑:“牙口不是牙齿,是口气。” 朱瀚把竹尺拿起来,不敲,轻轻一摆:“先不谈庙门。你们把‘牙口’放下,先说‘缝’。” 他看着徒弟,“你说卖给人,那人是谁?” “施主。”徒弟答,“把香钱拿出来的那位。” “那施主是不是一个人?”朱瀚问。 徒弟想了想,“不是。今日这家,明日另一家。” “庙门是谁的?”朱瀚又问。 “庙的。”徒弟答完,自觉犯了傻,耳根更红。 “庙是谁的?”朱瀚把竹尺放回,“你们把‘牙口’当一张嘴,却忘了嘴后面还有喉。 喉在,气才能沉。门扇也一样。 细榫好看,门轻,但岁月里开合,木头呼吸,热胀冷缩,要有余绳。 ‘细’不是错,‘余’也不是错,错在你们心里先给自己分了口气。 你们先摸绳。”他指红绳,“摸完再说话,半句半句来。” 两人依言摸绳,掌心温度透到红绳里去,像把怒意揉碎了。 老木匠先说半句:“我怕……” 徒弟接半句:“我急。” “怕什么?”朱瀚问。 “怕我教的东西,被这小子改了样,归到我名下。” 老木匠坦白得像把一块木芯剖开,“我怕丢脸。” 徒弟接:“我急,我怕再不改,趟不开路。人家年轻木匠手上花样多,活干得快。我们不能只守旧。” 朱标轻轻点头:“半句半句,有空就有‘让’。” “好。”朱瀚抬了抬下巴,“你们剁一块试料。老先生坐着,看‘让’字。” 第(2/3)页